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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曹然

发于2025.1.20总第1173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据越通社报道，2025年1月13日下午，越南总理范明政主持召开了政府组织机构调整指导委员会第十次会议，进一步完善了政府组织机构精简方案。此前一天，负责政府精简具体工作的越南政府内务部正式对外公布了精简后的部委名单。

根据前述会议披露的信息，精简后的越南政府包括17个部委，3个部级机构，以及5个政府直属机构。和改革之前相比，减少了5个部委和3个直属机构。此外，各部委内部还精简了13个总局、519个局和219个司。各部门的具体内部精简方案，在1月15日前提交给内务部。

这也标志着，被越共中央总书记苏林称为“一场革命”的越南政治体系结构革新重组，本轮工作即将进入最后阶段。苏林于2024年10月提出这场“革命”，几乎与他强调的另一场重要斗争“反浪费斗争”同期进行。

11月5日，苏林发表题为《精、简、强、效能、效力、效果》的文章。此后，根据“精、简、强、效能、效力、效果”的原则，苏林主持了越共中央部门和机构的精简，政府总理范明政、国会主席陈清敏分别主持了政府和国会机构的精简工作。全部方案将在2025年2月前后举行的越共中央全会和越南国会特别会议上得到正式确认。

越南内务部前副部长、越南行政科学协会会长陈英俊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这次“革命性”的精简和以往的根本区别是，这次是在整个政治体系、各行业、各领域、从中央到基层全面进行的革新重组。

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是越南企业国家资产管理委员会(越南国资委)的命运。和政府中其他遭到合并、划转的部门和机构不同，作为政府直属机构的越南国资委在本轮改革中彻底终止运作。仅仅6年前，这个越南政府中最年轻的部级机构，刚刚作为上一轮政府体系改革的成果而诞生，掌管起占据越南经济命脉“半壁江山”的19家超大型国企。

6年历程

越南国资委将被精简的消息，是在2024年12月6日正式宣布的。当天上午，负责政府精简工作的常务副总理阮和平签署文件，宣告国资委将终止运作。下午3时，在国资委的部门年度总结大会上，国资委主任阮黄英宣布了具体信息。这成为该机构的最后一次年度大会。讲话中，阮黄英用一句“你们很努力”，感谢了“干部们6年来的工作”。

在当前的越南政府中，国资委是最年轻的中央直属机构之一。它诞生于越南上一次大规模机构调整，在时任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的领导下设立。

2017年10月，越共中央十二届六中全会做出《关于继续朝着精干、高效方向推进政治体系组织机构革新》的决议(下称“18号决议”)，拉开机构调整的序幕。其中，政府部门的精简调整工作由内务部实际负责。被阮富仲视为“发挥关键作用”“是国家经济重要力量”的国有企业领域，成为改革关注的重点。

根据越南国资委成立5周年时披露的信息，2017年前后，越南政府各部委下属国有企业100余家，其中有19家超大型企业，它们的年收入总和占全部国企总收入的约六成，总资产达越南年度国内生产总值(GDP)的46%。此外，越南各省市政府还管理着300余家地方国企。

但是，由于各部委长期“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许多国企班子不健全，缺乏斗志，没有市场竞争力。仅在移交给国资委管理的19家大型企业中，就有6家没有总经理，有的企业总经理甚至缺位2年之久，过半数企业的董事会有成员缺额。许多企业连年亏损，发展规划长期不更新，内部存在贪腐违纪问题。汇总到国资委的“长期未完成及悬而未决任务”，多达259项。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越南国资委于2018年9月成立，当年年底陆续从工贸部、交通运输部、信息通信部等处接收19家大型国企。在海防成长起来的专业经济干部，时任越共中央委员、高平省委书记的阮黄英出任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国资委主任。

此后，越南国资委的领导力量多次得到加强。2023年8月，长期在审计署和越共中央经济部任职的专家型官员阮景全被任命为国资委副主任。这也是国资委“一正四副”领导班子的最后一次调整。

这些专家型官员能否带领企业走出困境？从数据上看，越南国资委的6年努力并非没有成绩。2024年，国资委所属19家大型企业的综合税前利润达到111万亿越南盾(约合人民币320亿元)，以158%的比例超额完成年度计划。

按照越南国资委主要官员的说法，前述259个长期未决工作中的大部分问题在6年间已经得到解决。特别是在“熔炉”反腐运动热烈进行之际，19家企业的主要领导基本没有出现严重腐败问题。2022年，国资委还在爱国竞赛运动(越南全国性的先进典型评比活动)中荣获政府竞赛旗。

然而，从成立时起，越南国资委就面临制度性困境。在国资委的最后一次年度大会上，副主任阮玉景坦言，该机构的运行完全基于旧有法律体系，运作方式也就“像以前的部委一样”，活动“本质上是行政性的”，对内没有有效的人才机制和金融机制，对外则难以有效与企业及各部门协调。分管国资委的越南副总理胡德福亦坦言，一些工作“部委协调不同步，导致矛盾不断”。

越南国资委下属19家大型企业中，有6家是越南政府工贸部移交的。国资委作为其新管理者，被赋予带领企业转亏为盈、大步发展的使命，但这些企业所属领域的诸多审批、监管事项仍由工贸部负责，而工贸部本身还管理着诸多规模略小的国企，负担一批财务状况不佳的大型投资项目。在此背景下，国资委与工贸部的工作关系尤其复杂。国资委成立5周年时，阮黄英将“处理工贸领域一批进展缓慢、成效不彰的项目”，列为国资委成立后的“突出成绩”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2024年1月，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越共中央经济部长陈俊英因违纪问题引咎辞职。国资委成立之初的三年，陈俊英是工贸部长。通报显示，陈俊英的违纪问题正发生在工贸部长任内，所涉电力项目审批、电价油价机制政策等，都和国资委下属越南电力集团、越南油气集团等企业相关。

陈俊英离开工贸部后，国资委和工贸部的协作仍未达到预期。2023年春夏之际，长期缺电问题导致越南北部经历多次拉闸限电，越南政府要求工贸部和国资委在6月内解决缺电问题。然而，到2024年2月，越南总理范明政再次要求国资委下属电力集团保证“绝对不缺电”。在这次专门部署国资委工作的会议上，范明政还特别要求工贸部完善石油交易管理机制。一些分析认为，这显示出工贸部和国资委的工作关系仍待理顺。

除了工贸部，其他部委和国资委的工作矛盾也曾公开化。2020年，财政部向总理报告称，国资委在发送对19家下属企业的财务监管报告和评估绩效方面非常缓慢，在期限内只完成了对不到三分之一的企业的绩效评估。2024年3月，计划投资部部长阮志勇公开表示，越南国企缺乏自主权，管理人员人浮于事、缺乏创新精神，需要进行改革。

一个细节是，2023年9月，越南国资委在河内举行成立五周年庆祝仪式时，阮富仲和时任国家主席武文赏等送花篮，副总理陈红河及越共中央对外部长、国会财政预算委员会主席、中央商业部门党委书记等相关部门负责人到场祝贺，但与国资委工作关系密切的财政部、工贸部等部门的部长并未出席。

2024年2月，在最后一次主持国资委年度工作部署会议时，范明政也明确指出了当前越南国企管理的一系列问题：体制机制不良；对GDP的增长贡献与资产规模不相称；企业主动性创造性没有得到提升；权力下放等问题没有及时处理；资金管理政策不完善；企业管理体制不适应市场等。

其中，范明政特别谈到国企管理机制“层级多、中间环节多、造成拥堵”的问题。这正是后来越共中央进行政府精简的重要理由之一。

如今，越南国资委终止运行，19家大型企业何去何从？2025年1月初，工贸部曾在会议上透露，原本属于该部的越南电力集团、越南油气集团等6家企业将回归工贸部。但1月13日的最新会议决定显示，19家国企中的18家都将移交越南政府财政部管理。财政部还被要求起草《国企管理和投资法》草案，在2月提交国会批准。

无论这些国企“回归”哪个部委，它们的管理模式都和6年前不同。“管理职能和企业职能分开”，成为明确的要求。范明政特别强调，之后不管哪个部门负责管理相关企业，都必须赋予企业更多自主权。他指出，越南提出了2025年经济增长8%以上的目标，为完成这一目标，需要增强国企的主动性、活力、创造力，以及自力更生的能力。

一个例外是电信巨头越南移动通信公司(MobiFone)。该集团是越南数字基础设施建设的领军企业，6年前由信息通信部移交给国资委管理，2024年实现综合税前利润2万亿越南盾(约合人民币5.78亿元)，超出计划20%。根据越南媒体报道，该企业将被整体移交给越南公安部，企业党组也将由越共中央公安党委领导。

越南移动是该国第二大电信巨头，仅次于越南军用电子电信集团(Viettel)。后者由越南军方领导。按照2023年的数据计算，越南移动移交公安部之后，越南军警系统下属的两大公司，将占据越南电信市场超过80%的市场份额。

越南移动为何移交给公安部？官方尚未作出解释。不过，范明政在和公安部负责人讨论该部门精简问题时指出，公安部这次精简改革要“加速数字化转型，加强数据库建设，加大人工智能研发力度，形成军民融合格局”。

“反浪费斗争”

除终止越南国资委的运作外，越南本轮政府机构精简，还涉及多个部委合并。和“年仅6岁”的国资委不同的是，这些被合并部门大多有较长的历史。

1987年合并组建的劳动和荣军部，此番与内务部合并，保留内务部名称。1995年成立的计划投资部和财政部合并，保留财政部名称。2007年成立的信息通信部与科学技术部合并，保留科学技术部名称。自1945年越南民主共和国成立时就存在的交通运输部，本次和建设部合并，保留建设部名称。

与此同时，劳动和荣军部的戒毒管理职能，司法部的司法档案管理和服务职能，交通运输部的驾照考核发放职能，信息通信部的网络安全管理职能，都划归公安系统。

这和2017年开始的上一轮政府精简的情形不同。当时，越南公安系统经历了较大规模的部门撤并和人事精简。现任越共中央总书记苏林，当时正是公安部长。越南公安部的数据显示，2018年到2024年间，公安部精简了7个总局及总局级单位，精简人员3万余人，提前退休警官干部4100余人。

负责政府精简工作的越南内务部发布报告指出，虽然过去7年的政府精简成效显著，精简公务人员超过7万人，但在审查国家行政机构职能的过程中，仍发现多达20%的机构和单位存在职能和任务重叠，“互相踩脚”的情况时有发生。因此，苏林成为越共中央总书记后要求，新一轮政府精简要“彻底解决”工作职能交叉等问题。

前述报告还特别强调了职能交叉等问题“浪费时间、精力和资源，影响政府运行效率”。就在新一轮政府精简的同时，一场“反浪费斗争”也在苏林的直接指示下迅速展开。两场运动的理论和政策渊源均来自阮富仲时期，但新任总书记苏林将它们提高到了一个新的程度。而且，两场运动都涉及高层人事问题。

在反浪费斗争中，苏林强调，造成浪费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许多主管机构和个人做出了不正确的决定”，从而造成国家资源的浪费，因此“斗争”要强调领导责任。越通社在相关评论中阐述道，即使有关部门负责人未直接实施违法行为，但如果纵容部门内发生浪费，或其直接管理的人员发生浪费，或未按规定处置浪费问题，都要承担责任。

在政府精简运动中，苏林强调政府机关不能成为“懒人的避风港”。胡志明市人事学院教授黄文图(音)在接受官方媒体采访时指出，精简政治体制必须和人员结构合理化齐头并进，要在改革中建立健全有效的人员筛选机制，淘汰资质、能力、信誉不够的人，考核干部工作“无禁区、无例外”。

两场运动波及的人员数量尚未可知。越南政府常务副总理阮和平披露，2025年的政府精简工作可能影响约10万人。这包括数目庞大的高层官员：除了越共中央、越南政府和国会精简合并部级单位和数百个司局外，各省市的政府部门也在同步精简，一些省市被要求在2月底之前完成精简安排，这几乎与中央机关精简方案提交国会同期。

根据越南政府的指示，胡志明市和河内市可以设立不超过15个政府部门，其余越南省市只能设置14个部门。梳理各省市的具体精简方案可知，每个省会精简5至6个厅局级部门，基本与中央有关部门、机构的精简相对应，并在省级层面上增加了对外事部门的撤并。此外，由于越南此前并未在省级层面上进行国资委改革，各省的国企是保持原有管理模式，还是统一划归省财政厅，尚不明确。

《中国新闻周刊》202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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